惊蛰刚过,南方的潮气像浸了水的棉絮,裹得人透不过气。林砚秋坐在鞋柜前的小马扎上,软布在军靴的皮革表面反复摩挲。靴筒依旧挺括,靴头的黄铜扣泛着冷光,可鞋跟缝隙里的灰却怎么也擦不干净 —— 这是沈亦臻入伍那天穿的军靴,五年来每周三的下午,她都会做这件事,仿佛指尖的力道能顺着皮革纹路,触到千里之外的他。
客厅墙上的电子日历亮着 2025 年 3 月 7 日,结婚纪念日的数字被红笔圈了五个圈,每个圈都比前一个更深。她起身去接热水,路过玄关柜时,目光突然被黄铜八卦镜粘住。镜面边缘裂了道细纹,像谁用指甲轻轻划开,阳光穿过裂纹,在地板投下细碎的光斑,像极了她五年来用书信和等待拼凑的婚姻。手机相册里,沈亦臻穿着军装的照片还停留在新婚那年,肩章上的星徽清晰可见,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照片里的人总透着股说不出的疏离,像蒙了层薄纱。
这面八卦镜是母亲临终前塞给她的,枯瘦的手攥着她的手腕说:“黄铜镇宅,八卦挡煞,能保亦臻平安。” 那时她只当是老人的念想,如今指尖抚过冰凉的裂纹,突然想起昨夜梦见母亲站在雾里,嘴里反复念着 “水火失衡,需寻本源”。窗外的玉兰树落了片花瓣,正好飘在镜面上,盖住了她扭曲的倒影。
林砚秋的家在老城区的六层步梯楼,外墙爬满了爬山虎,绿得能滴出水来。客厅靠窗的位置,梨花木书桌擦得发亮,桌面左侧摆着古籍修复的工具 —— 竹制镊子、马蹄刀、糨糊碗,右侧则放着个巴掌大的铜罗盘,指针总在壬丙方位轻轻晃动,像颗不安分的心脏。
“小林又在摆弄你的罗盘啦?” 楼下花店的张阿姨提着个白色纸袋上来,袋口露出铃兰的白色花苞。她探头看见书桌一角压着的八字合婚帖,红纸上沈亦臻的生辰八字用朱砂写得工整,旁边画着半圈符咒,符咒末端还缀着个小小的 “安” 字。
林砚秋放下手里的镊子,镊子尖还夹着片清代《周易》刻本的残页。“张阿姨,这是水火既济卦,” 她伸手扶正罗盘,指腹蹭过罗盘边缘的刻度,“亦臻属火命,我属水命,水火相克但也能相济,这样摆能调和气场,保他在部队平安。” 书桌左侧的铜制文昌塔有九层,塔尖正对着北方,“坎位属水,对应北方,正好是他部队的方向,摆个文昌塔能稳气场。”
张阿姨凑过去看墙上挂着的书信,整整齐齐贴了五排,每封信封上都印着 “戍边某部” 的邮戳。“沈排长心细,还总给你写信,现在年轻人都发微信,哪有这么讲究的。” 她拿起最上面的一封,指尖碰到信封边缘,“这纸摸着挺厚,里面不会还夹了东西吧?”
林砚秋笑着摇头,把新到的信按日期插进空档里。“以前他在军校时就爱写信,说文字比声音更能留得住心意。” 她指尖划过信封上的字迹,遒劲有力的笔画里,藏着她熟悉的弧度,“就是从没写过具体地址,问他就说部队保密,我也没多问。”
张阿姨叹了口气,把铃兰递过去:“这花我特意给你留的,铃兰寓意幸福归来,盼着沈排长早点回来。” 林砚秋接过花,白色的花苞蹭过手指,突然想起结婚那天,沈亦臻别在她领口的铃兰,也是这样娇嫩。她把花插进青瓷瓶,放在罗盘旁边,正好在坎位上 —— 北方,他在的方向。
三月十五日的清晨,厨房飘着桂花的甜香。林砚秋站在灶台前,手里拿着木勺,在粥锅里轻轻搅动。锅里卧着两个鸡蛋,蛋白裹着蛋黄,像她五年来小心翼翼守护的期待。结婚纪念日的日子,她记了五年,每年这天都做同样的早饭,仿佛这样,沈亦臻就坐在对面,笑着看她把鸡蛋推过去。
餐桌上摆着个青瓷盘,里面是刚烤好的桂花糕,糕面上用豆沙印着 “平安” 二字。这是沈亦臻最爱吃的点心,结婚那天,他把第一块糕喂到她嘴里,说 “以后每年都给你做”。可如今,糕凉了又热,热了又凉,对面的椅子始终空着。
手机放在餐桌一角,屏幕亮了又暗,没有任何消息。往常这个时候,沈亦臻总会发条短信,哪怕只有 “平安,勿念” 四个字,可今天直到太阳爬上窗台,手机还是静悄悄的。林砚秋拿起手机,翻到和沈亦臻的聊天框,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去年的纪念日,他说 “明年一定陪你过”。
她走到书桌前,翻开最新的那封信。信纸是浅灰色的,带着淡淡的墨香,里面夹着片干枯的骆驼刺,边缘有些发脆。“砚秋,三月风大,记得添衣。部队任务紧,今年纪念日又不能陪你,勿念。” 字迹和往常一样工整,可结尾那个小小的笑脸符号,却让她心头一沉 —— 沈亦臻从不画笑脸,他总说 “心意在字里,不用符号凑”。
手机突然响了,是闺蜜周敏。“砚秋,纪念日快乐啊!沈排长给你寄礼物没?” 周敏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,带着几分小心翼翼。林砚秋捏着骆驼刺,指尖传来细微的刺痛:“就寄了封信,夹了片骆驼刺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然后传来周敏的叹气声:“砚秋,我跟你说个事,你别着急。我托在部队的同学查沈亦臻的番号,他说…… 那个番号三年前就整编了,现在根本没有这个部队。”
林砚秋手里的信纸掉在地上,骆驼刺滚到书桌底下。她蹲下去捡,手指碰到书桌腿,突然看见旁边的绿萝 —— 去年沈亦臻在信里说喜欢绿萝,她特意买了一盆放在坎位,可如今叶子蔫了大半,叶面上还有细小的虫洞,像她婚姻里藏不住的裂痕。“会不会是弄错了?” 她声音发颤,“亦臻每月都寄信,怎么会……”
周敏在电话里叹气:“我同学说番号整编是公开信息,不会错的。砚秋,要不你去部队看看?总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。” 林砚秋挂了电话,走到窗边,看着绿萝枯萎的叶子。她掐指算了算,今年是沈亦臻的本命年,属火命犯太岁,她特意织了红绳寄过去,可信里从没提过收到的事。阳光照在绿萝上,叶子的影子投在墙上,像个破碎的网。
四月初的暴雨来得突然,午后的天瞬间黑下来,雷声像滚过屋顶的巨石,震得窗户嗡嗡作响。林砚秋被雷声惊醒时,床头的闹钟显示凌晨三点,窗外的雨砸在玻璃上,形成一道道水痕,像谁在哭。
客厅传来轻微的响动,像是东西倒在地上的声音。她披起沈亦臻的旧毛衣,羊毛的触感带着淡淡的樟脑味 —— 这是他入伍前穿的,她一直放在衣柜最上面。走到客厅门口,她看见书桌旁的罗盘倒在地上,指针还在疯狂打转,铜制的文昌塔也歪了,塔尖磕在桌腿上,留下个小小的凹痕。
“怎么回事?” 林砚秋蹲下去,小心地把罗盘扶起来。罗盘底部有个微小的刻痕,是沈亦臻以前教她用罗盘时刻的,说 “这样你就能记住壬丙方位”。她把罗盘放在桌面上,试图校准方位,可指针像失控的陀螺,在盘面上转个不停,最后停在壬丙之间,微微颤抖。
她低头看向书桌的坎位,地板上竟有块浅褐色的水渍,大约手掌大小。用纸巾擦拭时,水渍却越擦越晕,慢慢形成个模糊的人形,像有人站在那里,留下了痕迹。母亲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:“风水局异动,必应人事变迁,砚秋你要当心。”
第二天雨停了,阳光透过窗户,照在水渍消失的地方。林砚秋揣着最旧的那封信,去了街角的邮局。邮局里人不多,工作人员是个戴眼镜的姑娘,翻着厚厚的投递记录册,眉头越皱越紧。“姑娘,我查了 2020 年到现在的记录,没有‘戍边某部’这个代号的挂号信记录。”
林砚秋的心猛地一沉,把信封递过去:“您再看看,邮戳是‘戍边某部’,字迹是这样的。” 姑娘接过信封,对着光看了看:“这邮戳像是印上去的,不是邮局的机器盖的。你看,正规邮戳会有日期和地点的编码,这个只有‘戍边某部’,没有编码。”
走出邮局时,阳光有些刺眼。林砚秋沿着街边走,路过街角的算命摊,瞎子李师傅突然开口:“姑娘留步,你印堂发暗,恐有亲人失诺之兆。” 他坐在小马扎上,手里拿着三枚铜钱,“若信得过,我给你测个字,不收钱。”
林砚秋犹豫了一下,走到摊前,写下 “归” 字。李师傅摸过纸,指尖在 “归” 字上摸索:“归字拆开是‘止’和‘妇’,‘止’为停止,‘妇’为女子,恐是丈夫已停止归途啊。” 他拿起三枚铜钱,摇了一卦,铜钱落在龟甲里,发出清脆的声响,“是‘泽风大过’卦,上泽下风,有倾覆之险,姑娘若要寻亲,需防意外。”
林砚秋攥紧手里的信封,指尖发白。她谢过李师傅,慢慢往家走。路过花店时,张阿姨正在门口整理花束,看见她脸色不好,问她怎么了。她摇了摇头,没说话,只是觉得手里的信封越来越沉,像揣了块石头。
决定去部队的那个晚上,林砚秋打开衣柜最下面的抽屉,里面放着沈亦臻的旧物 —— 军校的毕业证书、入伍通知书、还有一本笔记本。笔记本里记着他的训练心得,最后一页写着 “砚秋,等我回来”,字迹力透纸背。
她开始收拾行李,把沈亦臻的旧毛衣叠好,放进背包里。红绳手链突然从手腕上滑落,掉在地板上,断成两截。这是母亲织的红绳,里面掺了金线,说是能辟邪,她戴了五年,从没断过。捡起断绳时,她看见断裂的地方正好在 “平安” 结的位置,金线露出来,像根细小的针。
书桌抽屉里,放着沈亦臻的退伍证复印件 —— 那年他说部队要登记家属信息,让她复印一份寄过去。照片上的沈亦臻穿着军装,肩章是一杠一星,眼神明亮,钢枪在阳光下闪着寒光。证件编号她早已熟记于心,可此刻再看,数字组合却透着说不出的怪异,像是少了一位数。
“咚咚咚”,敲门声响起。林砚秋打开门,周敏提着个草莓篮子站在门口,草莓红得发亮。“我听说你要去部队,给你带点草莓,路上吃。” 周敏走进来,看见地上的断绳,“怎么把红绳弄断了?这不是你一直戴着的吗?”
“不知道,突然就断了。” 林砚秋把草莓放进盘子里,“你托人查的番号,确定是整编了吗?” 周敏坐在沙发上,点头说:“我同学说三年前就整编了,原来的部队要么合并,要么换了番号。他还说,从没听过有个叫沈亦臻的排长在那个部队服役。”
林砚秋的手顿住了,手里的草莓掉在盘子里。“不可能,亦臻每年都寄信,还有照片……” 她突然想起手机里的照片,沈亦臻的肩章五年来都是一杠一星,从来没换过。按部队的规定,五年时间,至少该升一级了。
周敏看着她发白的脸色,握住她的手:“砚秋,我陪你去吧,路上有个照应。” 林砚秋摇了摇头:“不用,我自己去就行。” 她走到书桌前,拿起罗盘,突然发现指针指向了南方 —— 和之前的北方正好相反。
出发前夜,林砚秋做了个奇怪的梦。她站在一片沙漠里,风沙吹得她睁不开眼,远处有个穿军装的背影,是沈亦臻。她喊他的名字,可他不回头,只是往前走。风沙越来越大,她追上去,却发现他的脸模糊不清,手里的红旗慢慢变成了白旗。她想抓住他的手,却只摸到一把沙子。
惊醒时,冷汗已经浸湿了睡衣。她走到客厅,看见玄关柜上的八卦镜,裂纹又扩大了些,像只睁开的眼睛,正看着她。窗外的月亮挂在天上,惨白的光透过窗户,照在地上,像铺了层霜。
绿皮火车在铁轨上哐当哐当行驶,林砚秋靠在窗边,看着窗外的风景慢慢倒退。北方的春天比南方晚,路边的树还没发芽,光秃秃的枝桠指向天空,像无数双伸出的手。她怀里揣着罗盘,指针偶尔会轻微晃动,却始终指向一个方向 —— 西北。
邻座的大叔是个退伍老兵,姓赵,腿上有块明显的疤痕,是在边境冲突时留下的。他看见林砚秋手里的信封,问:“姑娘去探亲?” 林砚秋点头,把信封递给他看。赵大叔摸了摸信封上的邮戳,皱起眉:“‘戍边某部’?这代号太笼统了,正规部队的邮戳会有具体的地区编码,比如‘新疆某部’‘西藏某部’,不会只写‘戍边’。”
“亦臻说部队保密,不能写具体地址。” 林砚秋把信封拿回来,指尖划过 “戍边某部” 四个字。赵大叔叹了口气:“我当了二十年兵,从没听过这么保密的部队,连地区都不能说。” 他从口袋里掏出张照片,是个穿军装的年轻人,“这是我儿子,在新疆当兵,邮戳上都会写‘新疆某部’。”
火车走了两天两夜,到站时已是傍晚。林砚秋提着行李,走出火车站,迎面吹来的风带着沙土的味道。她按照信里模糊的地址,找了辆去往边境小镇的汽车。土路颠簸得厉害,她晕车晕得厉害,胃里翻江倒海,只好靠在车窗上,闭着眼睛。
随身携带的护身符突然从口袋里掉出来,掉在座位底下。她弯腰去捡,塑封裂开了,里面露出张小小的照片 —— 不是沈亦臻,是个陌生男人,穿着便装,笑容有些僵硬。照片背后有个小小的 “戍” 字,用铅笔写的,已经有些模糊。
“这是谁?” 林砚秋的心沉了下去。这护身符是去年沈亦臻寄来的,说在道观里开过光,能保她平安。她一直戴在身上,从没打开过,没想到里面竟藏着陌生男人的照片。
汽车到站时,夕阳正染红天际。小镇很小,只有一条主街,两旁是低矮的平房。林砚秋找了家招待所,老板是个退伍老兵,姓马,看见她手里的行李,问:“姑娘找部队?”
“我找‘戍边某部’,找我丈夫沈亦臻。” 林砚秋把信封递给马老板。马老板接过信封,看了看邮戳,摇了摇头:“这里哪有‘戍边某部’?前年有个部队在这驻扎,后来整编搬走了,好多军属来寻人,都没找到。”
林砚秋坐在招待所的房间里,看着窗外的夕阳慢慢落下。房间很小,墙上贴着旧的部队宣传画,画里的士兵举着红旗,笑容灿烂。她拿出罗盘,放在桌子上,指针停在壬丙方位,微微颤抖。手机里,沈亦臻的照片还在,可她突然觉得,照片里的人,离她越来越远。
部队大门的哨兵穿着笔挺的军装,肩章上的星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。林砚秋递上身份证和结婚证,说明来意后,哨兵的表情慢慢凝重起来,他拿起对讲机,低声说了几句,然后领着她往政治部走。
政治部的办公室里,一位姓王的股长坐在办公桌后,他穿着军装,肩章是两杠一星,手指上有厚厚的茧,像是常年握笔留下的。墙上挂着幅军事地图,上面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红点,王股长接过林砚秋带来的信件,指尖捻着信纸,仔细看了看邮戳,又翻了翻里面的内容,沉默了许久。
林砚秋的心跳得越来越快,她看着王股长的嘴,等着他说话。终于,王股长叹了口气,抬起头,眼神里带着几分复杂:“林同志,很抱歉告诉你,沈亦臻同志…… 两年前就已经退伍了。”
林砚秋像被雷击中,手里的信封掉在地上,信纸散出来,里面的骆驼刺滚到地毯上。她蹲下去捡,手指发抖,却怎么也抓不住。目光扫过办公桌,她看见桌角放着个台历,台历永远停留在 2023 年 3 月,正好是她家中风水局首次出现异动的月份 —— 那面八卦镜开始裂纹,罗盘指针开始晃动,绿萝开始枯萎。
这一切,难道只是巧合吗?
王股长起身,从饮水机里接了杯热水,递到林砚秋手里。“林同志,你先坐,慢慢说。” 他的声音很轻,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。办公室里很安静,只有空调的嗡嗡声,墙上的 “忠诚使命” 匾额在灯光下,显得格外庄重。
林砚秋接过水杯,指尖碰到温热的杯壁,才稍微找回些力气。“王股长,您说亦臻两年前退伍,可他…… 他每年都给我寄信,直到上个月还有信来。” 她把散落的信纸捡起来,叠整齐,“这些信都是他写的,邮戳也是‘戍边某部’,怎么会……”
王股长走到档案柜前,戴上手套,小心翼翼地抽出一个档案盒。档案盒上贴着标签,写着 “沈亦臻 2023 年退伍”。他把档案盒放在桌上,打开,里面是泛黄的纸张,最上面是沈亦臻的退伍登记照。照片里的他瘦了些,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明亮,带着几分疲惫,嘴角也没有了熟悉的弧度。
“沈亦臻同志是 2023 年 3 月正式退伍的。” 王股长指着档案里的退伍审批表,“当时他在执行一次反恐任务时,为了救战友,导致一名人质意外死亡,之后就出现了严重的心理应激反应,失眠、焦虑,甚至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,不符合继续服役的条件。”
林砚秋的目光落在 “创伤后应激障碍” 几个字上,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。她想起沈亦臻的信里,从没提过任务的事,只说 “一切安好”。“那…… 他退伍时,为什么不告诉我?” 她声音发颤,“我们是夫妻,我应该知道的。”
王股长叹了口气,翻到档案的最后一页:“他退伍时跟我们说,不想让你担心,说你身体不好,怕你受不住。他还说,等他康复了,就亲自告诉你,所以没留联系方式,只留了个康复中心的地址,说如果家属找过来,就把地址给你们。”
林砚秋接过王股长递来的纸条,上面写着 “邻市向阳康复中心,壬丙街 15 号”。她看着 “壬丙街” 三个字,突然想起家里的罗盘 —— 壬丙方位,正是她一直对着北方部队布置的方位。口袋里的罗盘突然震动了一下,她拿出来,发现指针正指向纸条上地址的方向。
“王股长,您知道他在康复中心的情况吗?” 林砚秋抬头问。王股长摇了摇头:“我们每月都会打电话回访,但一直没人接。康复中心的人说,他 2024 年 1 月就出院了,出院手续是他本人办的,之后就没了消息。”
走出政治部时,阳光有些刺眼。林砚秋手里攥着那张地址纸条,指尖把纸条捏得发皱。她想起母亲说的 “水火失衡,需寻本源”,或许,这个康复中心,就是她要找的本源。口袋里的罗盘指针,还在微微指向那个方向,像在指引她,走向真相。
邻市的向阳康复中心坐落在半山腰,白色的建筑被绿树环绕,门口挂着块木牌,上面写着 “向阳而生,静待花开”。林砚秋走到门口时,正好碰到一位护士推着轮椅出来,轮椅上的老人手里拿着本书,阳光照在他脸上,很安详。
接待台的护士叫李娟,扎着马尾,笑容很温和。听说林砚秋要找沈亦臻,她翻开厚厚的登记册,手指在纸页上滑动。“沈亦臻,2023 年 5 月入院,2024 年 1 月出院,住的是 302 病房。” 她抬起头,“你是他的家属?”
林砚秋点头:“我是他妻子,找了他很久。” 李娟领着她往病房走,走廊两旁的墙上挂着患者的画作,有向日葵、蓝天、大海,都是明亮的颜色。“沈亦臻在这儿的时候很安静,不爱说话,总在房间里看书。”
302 病房的门虚掩着,李娟推开门:“他出院后,房间一直没安排人住,他的东西我们还收着。” 房间很小,靠窗的位置有张书桌,上面放着几本书 ——《道德经》《周易本义》《黄帝内经》,书的封面上有磨损的痕迹,显然被反复翻阅过。
林砚秋走到书桌前,拿起《周易本义》,翻开。书页里夹着很多便签,上面是沈亦臻的字迹,有的写着 “坎为水,陷也,需慎行”,有的写着 “离为火,明也,需坚守”。在 “水火未济” 卦的那一页,便签上写着 “砚秋属水,我属火,未济则失衡,何时能济?”
“他每天都会看这些书,” 李娟站在门口,轻声说,“有时候会在书桌前坐一下午,对着南方看。有次我进去送药,看见他在哭,手里拿着张照片,照片上是个女人,应该是你。”
林砚秋的心一紧,在书桌抽屉里翻找。抽屉里有个旧笔记本,封面是棕色的,已经有些磨损。翻开笔记本,里面记着他的康复日记 ——2023 年 6 月 10 日:“今天做了心理疏导,医生说我要直面过去,可我不敢,怕想起那个小女孩。”2023 年 9 月 5 日:“看到砚秋寄来的红绳,戴在手腕上,觉得安心了些,想打电话,却不敢。”2024 年 1 月 15 日:“出院了,想去见砚秋,又怕她看到我现在的样子,再等等吧。”
笔记本的最后一页,夹着张纸条,上面写着 “艮山坤向,静待时机”。林砚秋想起家里的风水局,艮位属土,坤位属土,土能调和水火,他是在等水火相济的时机吗?
离开康复中心时,门口的算命摊前围了几个人。老者穿着灰色的长衫,眼睛看不见,手里拿着三枚铜钱。看见林砚秋,他突然开口:“姑娘,你寻的是属火命之人吧?” 林砚秋愣了一下,走到摊前。
“你手相里有一条牵挂线,很长,连接着西北方向,” 老者摸过她的手,“他现在在东南方,那里有座道观,属火命之人在那里修行,能调和心性。” 他从口袋里掏出张符纸,递给林砚秋,“这符纸用朱砂画的,和你身上的八卦镜纹路一样,带着去,能找到他。”
林砚秋接过符纸,指尖碰到符纸的纹路,突然想起母亲留下的八卦镜。她谢过老者,转身往东南方向走。口袋里的罗盘指针,正稳稳地指向那个方向,像在告诉她,离真相越来越近了。
东南方的青云观藏在云雾缭绕的深山里,山路两旁的松树都向东南倾斜,像是在指引方向。林砚秋沿着石阶往上走,石阶上长着青苔,有些滑,她走得很慢,手里攥着老者给的符纸,符纸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,很温暖。
道观的山门是木质的,上面刻着副对联:“道法自然归真境,德泽众生渡迷津”。门楣上挂着 “青云观” 的匾额,漆皮有些剥落,却透着古朴的气息。推开门,院子里种着几棵银杏树,树干很粗,应该有些年头了。
一位小道士从里面走出来,大约十五六岁,穿着青色的道袍,看见林砚秋,笑着问:“施主是来寻人的吧?师父说今天有贵客来。” 林砚秋点头:“我找沈亦臻,他是不是在这里?”
小道士领着她往后院走,穿过月亮门,来到藏经阁前。藏经阁的门是敞开的,里面传来毛笔在宣纸上滑动的声音。“沈施主就在里面临摹卦象,施主进去吧。” 小道士说完,转身离开了。
林砚秋站在门口,深吸了口气,走了进去。藏经阁里很安静,只有墨香和檀香混合的味道。墙上挂着很多卦象图,有 “乾为天”“坤为地”“震为雷”,最里面的墙上,挂着幅 “水火既济” 卦象图,色彩已经有些暗淡。
一个熟悉的背影站在书桌前,穿着青色的道袍,头发比以前长了些,用一根木簪束着。他手里拿着支狼毫笔,在宣纸上认真地临摹着 “水火既济” 卦,墨汁在纸上晕开,形成清晰的线条。
“亦臻?” 林砚秋轻声呼唤,声音有些发颤。
男人的身体僵了一下,手里的毛笔停在半空,墨滴落在宣纸上,形成一个小小的点,像颗眼泪。他慢慢转过身,脸上的轮廓还是熟悉的样子,却瘦了许多,眉宇间多了道浅浅的疤痕,从眉骨延伸到颧骨。眼神里,有惊讶,有愧疚,还有几分不敢置信。
“砚秋,你怎么来了?” 沈亦臻的声音沙哑,像是很久没说话。他往前走了一步,又停住,像是怕吓到她。
林砚秋看着他,眼泪突然掉了下来。五年的等待,五年的思念,都在这一刻化作泪水。“我找你找了很久,亦臻,你为什么不告诉我?为什么退伍了不跟我说?”
沈亦臻低下头,看着自己的手。他的手很凉,指节上有厚厚的茧,是常年握笔和训练留下的。“我怕…… 怕你担心,怕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,怕你嫌弃我。” 他声音哽咽,“我以为我能康复,能变回以前的样子,再去找你,可我……”
藏经阁的窗户正对着北方,窗台上摆着个小小的罗盘,和林砚秋家里的那个一模一样。罗盘的指针,永远指向南方 —— 那是林砚秋所在的方向。阳光透过窗户,照在沈亦臻的脸上,他的眼泪落在衣襟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。
“亦臻,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,我只要你平安。” 林砚秋走过去,握住他的手,“我们是夫妻,应该一起面对,不是吗?” 沈亦臻抬起头,看着她,眼里的愧疚慢慢褪去,多了几分温暖。他反握住她的手,指尖的温度慢慢传来。
道观的厢房里,清玄道长泡了壶普洱茶,茶香袅袅升起,混合着檀香,让人心情平静。沈亦臻坐在林砚秋对面,手里捧着茶杯,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挲,像是在整理思绪。
“2023 年 3 月,我们执行一次反恐任务,” 沈亦臻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痛苦,“任务目标是解救被绑架的人质,其中有个八岁的小女孩。在突袭的时候,歹徒把小女孩推到前面,我想拉住她,可还是晚了…… 子弹打在了她身上。”
他闭上眼睛,像是在回忆那个可怕的场景。“我看着她倒在我面前,手里还拿着个布娃娃,我却什么也做不了。从那以后,我每天都做噩梦,梦见那个小女孩问我‘为什么没救我’。医生说我是创伤后应激障碍,需要治疗,部队建议我退伍休养。”
林砚秋握住他的手,他的手很凉,一直在抖。“我不敢告诉你,砚秋,” 沈亦臻睁开眼,眼里满是愧疚,“我怕你知道我变成这样,怕你觉得我没用,怕你离开我。我想等我康复了,把一切都告诉你,可我越等越不敢,越等越怕。”
“那些信,都是我托以前的战友代写的,” 他从怀里掏出个信封,里面装着几张信纸,“我把想对你说的话写下来,让战友抄一遍,再寄给你。邮戳也是我找人做的,就是想让你觉得我还在部队,还好好的。”
林砚秋看着他手里的信纸,上面是他熟悉的字迹,和寄给她的信上的字迹完全不同。“那骆驼刺,是我从网上买的,听说戍边的地方有很多骆驼刺,就想让你觉得我真的在那里。护身符里的照片,是我找的陌生人的照片,我怕你打开看,就故意把塑封封紧,没想到还是被你发现了。”
他从抽屉里拿出个木盒子,打开,里面装着五件礼物。第一件是个银镯子,上面刻着 “臻秋” 两个字:“这是结婚一周年的礼物,我在军校附近的银店订的,一直没敢寄给你。” 第二件是支钢笔:“你修复古籍需要钢笔,这是我托人从北京买的,据说很好用。” 第三件是块玉佩,雕着双鱼:“双鱼象征着我们,我想让它替我陪着你。”
“清玄道长说我这是‘遁卦’之象,” 沈亦臻看着窗外的银杏树,“遁卦为退避,需要隐世修行,才能化解心魔。他教我用《周易》调节心性,教我看风水布局,说艮位属土,能调和水火,所以我在房间的艮位摆着你的照片,每天都看,就像你在我身边一样。”
林砚秋终于明白,家里的风水局为什么会异动。八卦镜的裂纹,罗盘的晃动,绿萝的枯萎,都是他们两人气场感应的预兆 —— 他在远方痛苦,她在原地担忧,水火失衡,风水自然异动。“亦臻,我们回家吧,” 她轻声说,“不管有什么困难,我们一起面对,一起修复我们的家,修复我们的感情。”
沈亦臻看着她,眼里慢慢有了光。他点了点头,把木盒子抱在怀里:“好,我们回家。”
离开青云观前,清玄道长把一幅新的 “水火既济” 卦象图递给他们。“阴阳相济不在形,而在心,” 道长指着卦象,“坎为水,离为火,水火看似相克,实则相生。夫妻之道亦是如此,需坦诚相待,互相信任,才能达到水火既济的境界。”
他又拿出个锦囊,里面装着晒干的艾草:“这艾草是道观后山种的,能安神定气,带在身边,能助你们平复心绪。” 沈亦臻接过锦囊,深深鞠了一躬:“多谢道长指点,弟子铭记在心。”
回程的汽车上,沈亦臻把康复日记递给林砚秋。日记里,记录着他每个日夜的挣扎和思念 ——2023 年 7 月 2 日:“今天看到一只鸟,往南方飞,我想,砚秋是不是也在想我?”2023 年 12 月 25 日:“圣诞节,听说城里很热闹,砚秋一个人,会不会很孤单?”2024 年 2 月 14 日:“情人节,买了支玫瑰,放在房间里,希望砚秋能闻到花香。”
林砚秋一页页地看,眼泪落在日记上,晕开了字迹。“亦臻,对不起,” 她说,“我应该早点发现不对,早点去找你,让你一个人受了这么多苦。” 沈亦臻握住她的手:“不怪你,是我太固执,太害怕,才让你等了这么久。”
到家的时候,已是傍晚。林砚秋打开门,客厅里的阳光还没完全褪去,落在书桌上,形成温暖的光斑。她走到书桌前,开始重新调整风水布局。沈亦臻在旁边帮忙,他把退伍证和结婚照并排摆在书桌中央,又把那幅 “水火既济” 卦象图挂在墙上,正好在壬丙方位。
“坎位属水,对应北方,摆上我们合种的绿萝吧。” 林砚秋说。沈亦臻点点头,把绿萝放在坎位上,浇了些水。绿萝的叶子慢慢舒展,像是在呼吸新鲜的空气。他又把那个小小的罗盘放在书桌上,指针稳稳地停在壬丙方位,不再晃动。
“咚咚咚”,敲门声响起。林砚秋打开门,张阿姨提着个百合花束站在门口,看见沈亦臻,惊喜地喊:“沈排长回来啦!太好了!我就说铃兰能带来好运,你看,这不一回来就团圆了。” 她把百合花递给林砚秋,“这花送给你们,祝你们以后平平安安,团团圆圆。”
沈亦臻接过花,笑着说:“谢谢张阿姨,让您担心了。” 他把百合花插进青瓷瓶,放在罗盘旁边,白色的花瓣在阳光下,显得格外娇嫩。
夕阳透过窗户,照在客厅里。林砚秋和沈亦臻坐在书桌前,一起临摹 “水火既济” 卦象。沈亦臻的手搭在林砚秋的手上,一起握着毛笔,墨汁在宣纸上晕开,形成清晰的卦象。茶香和墨香混合着百合花的香气,在房间里弥漫。
玄关柜上的八卦镜,被林砚秋用金箔修复了裂纹,裂纹处的金箔在夕阳下闪闪发亮,像一道金色的纽带,连接着过去和未来。镜面里,他们的倒影紧紧靠在一起,再也没有扭曲和破碎。
那面曾经破碎的黄铜八卦镜,如今挂在玄关柜上,裂纹处用金箔细细修补,形成了 “金缮” 的效果 —— 破碎不是结束,而是用另一种方式重生,就像林砚秋和沈亦臻的婚姻,经历了五年的等待和误解,终于在坦诚和理解中,找回了最初的模样。
沈亦臻的退伍证被郑重地收入母亲留下的樟木箱里,和五年来的书信、康复日记、还有那些没来得及送出的礼物放在一起。樟木箱的雕花上,落着淡淡的阳光,像是在守护着这些珍贵的回忆。林砚秋每次打开箱子,都会想起清玄道长的话:“阴阳相济不在形,而在心”—— 真正的风水,从不是器物的摆设,而是人心的相通,是夫妻之间的坦诚与陪伴。
《周易》里的 “水火既济”,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完美,而是在阴阳互动中,达到动态的平衡。婚姻亦是如此,没有永远的风平浪静,却有永远的携手与共。林砚秋终于明白,母亲留下的不是八卦镜,而是 “相守” 的信念 —— 无论遇到多少困难,只要心在一起,就能像水火一样,相克相生,相济相依。
夕阳下,客厅里的灯光亮起,照亮了书桌上的罗盘和卦象图。林砚秋和沈亦臻并肩坐在书桌前,手里握着同一支毛笔,在宣纸上写下 “家和” 二字。墨香与茶香交织,百合花在旁边静静绽放,窗外的玉兰树落下一片花瓣,正好飘在八卦镜上,映出两人相视而笑的模样 —— 这,就是最好的 “风水”,最好的团圆。
